评《雪豹和她的朋友们》:动物世界里的人与自然  第1张


原文标题:《雪豹和她的朋友们》:“动物世界”里的“人与自然”


作者:程波(上海大学上海电影学院教授、副院长,上海温哥华电影学院执行院长)


雪豹和她的朋友们》的可贵之处首先在于克服了野生动物纪录片的拍摄难度。要知道,拍摄雪豹这种珍惜的高原独居的大型猫科动物,这样的门槛及时间成本往往会让人望而却步。其次,作为一部国产的院线电影,野生动物纪录片如何跳出电视专题片的套路,又不完全模仿诸如《鸟的迁徙》、《海豚湾》甚或《我们诞生在中国》这样西方制作团队同类题材作品已有的叙事模式,不仅在“讲什么”上挑战新的可能,也在“怎样讲”上有所追求。笔者以为,在这两个层面上,《雪豹和她的朋友们》都是很值得称道的。


在三江源保护区,在澜沧江的上游,前些年濒临灭绝的雪豹种群数量近年来有了明显的上升,但它们生活在海拔四五千米的高原山脉间,惊鸿一瞥也还是人们观察到它们的常态,它们如何捕猎、如何交配、它们的巢穴是什么样子的、母雪豹如何哺育幼崽,训练它们的生存技能,这些都是具有隐秘性和奇观性的内容。《雪豹和她的朋友们》能让中国观众在大银幕上看到这些珍贵的镜头,野生动物摄影师和制作团队付出的努力可想而知。而且,这些镜头是清晰的、考究的、有趣的,这不仅是科学探索工作和田野调查的成果,对于构建影片的视听和叙事也起到基础性的作用。长焦镜头的“守望”、红外相机的“等待”,无人机的俯拍与跟拍,手持镜头的抓拍,这些在保证了在场感和真实性的基础上,还突出了丰富性。


评《雪豹和她的朋友们》:动物世界里的人与自然  第2张


在核心的内容层面,影片展现了一头母雪豹有着一定时间跨度的生活场景、特别是她如何从“单身”变成一对小雪豹母亲的过程,这其中,有温馨也有危险,有激情四射也有母性之光。围绕她,影片呈现了几头雄雪豹各自的境遇与生活,特别是一头老年雄雪豹被人类救助和放归的过程。除了雪豹,在外围圈层,高原上的狼、猞猁、狐狸、棕熊、长着獠牙的麝鹿、秃鹫、喜鹊、斑头雁等,甚或是牧民的牦牛与藏獒,共同构成了一个迷人的“动物世界”。它们有些是雪豹的竞争者,潜在的幼崽伤害者,有些是雪豹捕猎的对象,还有些则以“类比者”的角色进入雪豹的故事。


评《雪豹和她的朋友们》:动物世界里的人与自然  第3张


在更外围的内容层,“人”进入了雪豹的世界。这也让电影叙事从纯粹的“旁观”方式,切换到了“介入”方式。藏族牧民、著名的动物摄影师这些实际上的影片拍摄者和制作者成为了影片的“角色”,他们寻找和拍摄雪豹的过程也成了影片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这或许有雪豹拍摄过于艰难,直接拍到的素材量不一定能撑满九十分钟的客观原因,但笔者更相信这是一种有意为之,是在如何讲好这个故事、乃至创新野生动物纪录片叙事模式上的积极探索。


“旁观”与“介入”的组合,某种意义上说正是“人”与“自然”问题呈现和探讨的载体。以往的旁观除了必要的可读性和奇观性之外,往往还会通过直接或间接的“拟人化”手段,建立人与动物之间的联系,形成观众与影片的共情。《雪豹和她的朋友们》的独特之处,在于并未刻意“拟人”,虽用了“她”,但还是让“人”出现并在真实的环境中与动物相处。比如,电影里人在离开母雪豹洞穴一定距离之外的地方搭上帐篷蹲守拍摄的情节:能拍到的母子三只雪豹洞穴里休息嬉戏的场面与拍不到的哺乳场面通过视听直接呈现和旁白引发联想的方式交织,凸显了关系的交融,也确立了相处的边界。再比如,牧民教自己年幼的孩子使用照相机,孩子自由地对着出现在他身边的狐狸没有隔阂一般的拍摄,狐狸也似乎习惯了这样的“共舞”。


评《雪豹和她的朋友们》:动物世界里的人与自然  第4张


进而,人与自然的关系,用象征性的联系与类比建立起来的。为了讲出更有逻辑性、更完整甚至更具曲折感和悬念的故事,影片毫无疑问用了一些蒙太奇式的组接手法,朱亚文的旁白也起到了缝合叙事的作用。但是,更主要的方面,影片用雪豹母子抱团取暖、斑头雁家族生存本能(特别是父母故意让还不会飞的幼鸟跳小五十米高的岩壁落到草甸的方式锻炼它们的生存技能)、牦牛群护犊情深等动物家族的行为,类比和对应人类的亲情与生存境遇 ,这也是人类对自身与自然关系积极的反身自问。而且,这样的奇观性、趣味性与类比性的表达,也特别适合家长带着孩子去观看,这样的“合家欢”类型特征,还能让人有所感悟与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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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与人的关系,甚或其代表的“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是这部电影主题上的升华。姑且暂不说“三江源是中华水塔”,“冰天雪地也是一种金山银山”这些更大的主题,野生动物保护,人与自然的和谐发展这些内容,会在人的“介入”中,在人与动物的冲突、交流和类比关系中建构起来。雪豹和狼群一样,饥饿时会捕猎藏民放牧的牦牛,影片中牦牛群对抗狼群的镜头非常有可看性,而雪豹与三只藏獒对峙与对抗的段落也很具戏剧张力。人与雪豹之间从这样争夺资源式的对抗,如何转向诸如人对雪豹的寻觅、观察、拍摄,乃至救治与放归,正是人与自然关系逐步和谐化的转变,或者更具体来说,正是雪豹种群数量增加,得以重回人类视野的原因。已故著名的藏族导演万玛才旦有一部名为《雪豹》的遗作入围了今年威尼斯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其通过牧民一家父子二人对抓住的咬死了牲畜的雪豹不同的处理态度的戏剧性矛盾,探讨了与这部纪录片的这一部分内容类似的主题。原本的人与自然竞争的两难处境,比如人对野生动物的进攻性捕猎或者防御性惩罚,在强调生态文明与绿色发展的当下中国,多了一种不仇恨、不打扰、不伤害、和谐共生的“第三条道路”,从这个意义上,人类也正是或曰应该是雪豹以及她代表的自然的朋友,笔者看来,这也正是这部在中国的大银幕上开了题材和风气之先的《雪豹和她的朋友们》最为闪光之处。


文/程波